读书笔记| 失落的卫星-中国游记文学的标杆
作者: 刘子超
出版社: 文汇出版社
出品方: 新经典文化
副标题: 深入中亚大陆的旅程
出版年: 2020-7
失落的卫星
英国作家阿兰·德·波顿写道,当不得已被困在家中时,我们可以坐在沙发上旅行。比如看看旅游博主拍的vlog,或记录异域的纪录片。
那些胆大的人背上行囊,只身前往神秘地域,记下沿途美景和惊险时刻,等平安返回后印制成故事。他们就是旅行作家。
刘子超正是这么一位旅行作家:去一个地方,写无数个故事。
此前,他出过两本游记,书写中欧和东南亚。
他写的欧洲,没有网红店打卡,不求实用的攻略,而是在欧洲古老的角落里,聆听被人遗忘的往事。
他写的印度,在脏乱差的表面背后,是一个由乞丐、锡克教徒、火车司机、街边小贩组成的鲜活国度。
这两个国人已经熟悉的地方,在刘子超笔下变得更为立体和复杂,作家许知远、苗炜、廖伟棠都成为他的读者。
这一次,刘子超从横跨九年的中亚之旅归来,带回一本叫《失落的卫星》的新书。
提起中亚,很多人也许会感受陌生。地理上,这里是亚欧大陆的中心。丝绸之路,玄奘取经,都经过这里,汉唐的铁骑也曾踏足此处。除此之外,中亚对我们来说是一片空白。
很多人不知道,中亚是我们最紧密的邻居,就在我们的国境线以西。
但提到中亚,没人会觉得那是一个旅行的好去处。
苏联解体后,中亚五个国家各自独立发展,几乎被世界所遗忘。这里几乎没有旅游业,酒店是前苏联标准的,很多时候维持着高昂的价格。
在经过中国与塔吉克斯坦的边检岗哨时,士兵说,刘子超是他遇到第一个到中亚旅行的人。
当他跟中亚人说自己是来旅行时,总会看到对方脸上疑惑的神情:没人会想在中亚旅行。
刘子超也没想过。直到2010年的夏天,他去了一趟新疆的霍尔果斯,那是中国通往哈萨克斯坦的口岸城市。
在那里,他看到等待通关的货运卡车排着长龙,远处就是冰雪覆盖的天山,不禁产生好奇:天山底下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?那里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?
带着这个念头,在第二年的秋天,他去了中亚之旅的第一个国家乌兹别克斯坦。
这一年,是苏联解体20周年。他住在一座设备陈旧的苏式建筑,走在街上时看到一辆辆破旧的黑车,天空飘着小雪。那一瞬间,仿佛穿越回90年代初的北京,有种几乎被世界遗忘的感觉。
接着,他走进一家名为“外交官”的酒吧,心想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正经,却被里面的花花世界震撼到了。酒吧里到处是衣着暴露、来自不同族群的女孩,既有完全欧化的,也有蒙古脸的,还有突厥或波斯脸的。
后来,他才知道,女孩们都在那里出卖肉体,对象是跨国公司的外籍雇员、前来冒险的淘金者。
保守落后和纸醉金迷,是中亚的一体两面。人们往往只看到前一面,忽略了这里的活力、暧昧和复杂,刘子超决定将它们写下。
可回国后,他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写不出来。此前,没人写过这里,甚至很少人到过这里。
他开始自学俄语和乌兹别克语,阅读历史材料,作为一个自由人,几乎去到了中亚所有能去到的地方。
这一趟深入中亚的旅程,竟前后花了九年。
九年间,地图上一个个呆板的坐标,在他面前逐渐立体起来。他时而沿着国境线飞驰,时而绕过散落的飞地,路过生锈的工厂和荒废的农场,手机时不时收到另一个国家的信号。
在帕米尔高原,他坐着吉普穿越无人区,这里如同月球表面一般荒凉。放眼望去,没有看到任何人类的痕迹,除了他身边的司机。
在塞米伊的大草原,他乘坐的车突然抛锚,那里曾经进行过四百五十六场核试验,若耽搁几个小时无异于慢性自杀。
在瓦罕山谷里的一个小村落,他穿过田舍、果园,绕过溪水,在一个小姑娘的带领下,登顶抚摸到一座破败的佛塔。
一千三百年,在西天取经的路上,玄奘也曾在这座佛塔前驻足。
中亚有太多的故事,记述在史书上,也隐藏在日常生活里。没想到,在被世人遗忘的角落,隐藏着时间的宝藏,哪怕当地人也不曾发觉。
刘子超发现了这些宝藏,但一路上,他发现更多的,是一个个真实、普通又复杂的中亚人。
他见过许多离散的家庭,背后都有一个相似的故事:丈夫在老家赚不到钱,远去俄罗斯打工却从此消失,留下妻儿在当地艰难生活。
中亚经济落后、不得不依靠大国生存的真相,就这样体现在一个个普通家庭中。
他也认识了一个在美军基地中打工赚钱的女孩,她和一个士兵相爱,在感情平淡后不愿意和他前往美国,因为自己“无法和一个不再爱的人远走他乡”。
中亚的骄傲和独立,也刻在这么个普通女孩的骨子里。
在咸海边,他看到了一个人孤独到极致会变成什么样子——他是个中国人,姓王,外号咸海王。
这里没有手机信号,没有网络,离最近的Wi-Fi也要一百六十公里。咸海王在这里收集可做饲料的虫卵,身边只有几个不会说中文的工人——他已经在这里困守了七年。
有时候,感到实在太寂寞,他会叫上一个工人,到帐篷里陪他喝酒。就在刘子超意外造访的前一天,咸海王一个人待得差点精神崩溃。于是,他骑上四轮摩托,在无人的丘陵上狂奔,路上与一只母狼狭路相逢。
人和狼互相对视,突然,咸海王加大油门,母狼落荒而逃——人比狼更孤独。
在这片孤独的土地上,有人被困住,但也有活力和呐喊,那是来自一个名叫“幸运”的青年。
幸运是个97年出生的小孩,家里没什么钱,有一个计划要去美国的女朋友。他一气之下,开始自学中文。他决定,如果女朋友要去美国,那他就去中国:留学,赚钱,出人头地。于是,他上了孔子学院,拿了奖学金,还在街上游荡,找中国人练习口语,就这样遇到了子超。
幸运的口头禅是:“我被困在这里了,哥。”
但是,幸运正慢慢从这里走出来,走向未知的未来。
一路上,刘子超遇见一个个形形色色的人,徘徊在希冀与失意、自由与迷失之间,聆听了无数个暴富、迷茫、困守、流亡的故事。
在去自由旅行和写作之前,刘子超曾在中国最显赫的人物杂志和时尚杂志当记者。
这份工作让他有机会接触那些只有在媒体上才看得到的名人,他负责报道“财富人群的内心挣扎”。尽管写下不少关于权贵的焦点报道,可他始终对他们的生活无法感同身受。
这个世界也许被少数有权有势的人左右,却由大多数如你我一样的普通人组成。
用刘子超自己的话来说,他写作的动力之一就是就是去见证这个世界的流动,而“制造这个流动并且居于核心的永远是人”。
通过一个个普通人的故事,他看到眼下中亚的暧昧与复杂,如同一颗失落的卫星,迷失了方向。
有人说,刘子超的游记,属于“最不希望停更系列”。
2020年,一切都停更,多少人收回了对外界的好奇,专注于保持每日的温饱。刘子超的突然更新,是一次我们重新发现世界的机会。
也是为什么,《失落的卫星》刚上架两天,就冲上了当当新书榜的第一名——没什么比远方的故事,更能抚慰我们困守的内心。
汪民安老师曾在17年前的SARS时期写下这么一段话:
“人,有可能是第一次这么大规模地离开了社会,离开了他者,离开了街道上作为背景的人群,离开了他置身于其中的公共领域。人,有可能是第一次这么彻底地退回到自身、退回到自己的身体、退回到自己的孤独性中,退回到自己的无助感中。”
该如何去克服这种孤独和无助?
幸好,还有人旅行,还有人带来远方的故事,让我们知道,我们的孤独和无助并不特别,我们终有一天会去拥抱这个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