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镇生活指南MOBI,EPUB,AZW,PDF,TXT,KINDL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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怎样走才能从生活的缝隙，走进自己的艳阳天？

养蜂人、裁缝匠、制棺人、庙祝、神婆、盗贼、越南新娘、卖菜老妇、单亲妈妈、失孤父母……

看尽人的孤独、世事的难料，身体里仍有一股和生活纠缠厮打的劲儿

​小镇生活指南.jpg

拐脚喜

1

清平街有个习俗：哪户人家死了人，死者生前穿的鞋就会挂到门前。当然，只能挂一双，过了头七才能取下。清平街一直都是这样，活着的人相信，鞋子与死亡有关，人的魂走了，还会寻着鞋找回来。
那天母亲将一只玻璃樽丢给我，塞了两块钱，要我去揭阳佬的铺头打酱油。揭阳佬的铺头开在街的北端。张寡妇坐在铺门口听收音机，微闭着眼，脸上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。在没有成为寡妇之前，她的丈夫揭阳佬在莲花山当矿工，人长得很粗壮，热月喜欢打赤膊，豁着口大牙吃西瓜。揭阳佬当矿工，早出晚归，经常住在矿区临时搭建的沥青棚里。他是清平街第一个去当矿工的，农忙时种地，农闲时挖矿，领了工钱老婆管，不抽烟不喝酒，是清平街有目共睹的好男人。揭阳佬挣了钱，夫妻俩合计着开了这家铺头，卖香烟、蚊香、柴米油盐和其他日杂。张寡妇没有成为寡妇之前，她带孩子，看店，干家务活，日子过得有滋有味。清平街上的人在她这里买烟、买油盐酱醋，偶尔也停下来话话家常，揭阳佬的铺头于是便成了清平街一景，人人都说，揭阳佬好福气，娶了个会持家的老婆。
然而，好景不长，某一年热月，连续下了几天暴雨，山洪暴发，矿洞塌陷，埋了人，揭阳佬没能逃出来，死在了矿井里。
当时张寡妇坐在家门口奶孩子，眼睛锥子一般盯着过往的路人。街上扑起灰尘，在她面前形成一圈白色的薄雾。消息传到张寡妇这里，她嘴一撇，眉一拧，泪珠就止不住啪嗒啪嗒落下来。她抱着孩子的身体像筛子一样不停抖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，唯一支持她不要晕过去的念头就是：不能摔了孩子，孩子是她的命，孩子摔了，命就没了。
揭阳佬走后，她一直未改嫁，靠着这间铺头，独自拉扯一双儿女长大成人。
我害怕张寡妇，因为她喜欢摸我的脸，捏一下，摸几下，嘴里说：“打多少啊，一樽还是半樽？”她的手指有一股咸咸的酱油味，混合了蒜头、猪油、汗液和葱末的味道，靠近鼻子时，让人想要呕吐。她笑的时候，鱼尾纹麋集眉角，露出一颗金门牙。我一直以为，上了年纪的老人才会镶牙，没想到张寡妇也镶金牙。金牙看起来脏兮兮的，不会闪眼，一咧嘴，就像眼睛一样睁开，要跳出来。我想起老师教的：是金子总会闪光的。可是，张寡妇的金牙不会闪光。张寡妇大概是觉得镶金牙好看。母亲说，她当年要不是把牙磕了，现在还是个大美人呢。母亲话里满是怜惜，但我认为，和清平街其他女人一样，母亲其实打心底瞧不起张寡妇。
张寡妇的手指粗糙，像砂纸一样滑过我的脸颊。她半吊手腕，捏紧竹提勺，伸进蓝色圆桶，往外提酱油，一勺，再一勺，直到把玻璃樽装满。收了钱，她会顺势塞一颗猪油糖给我。猪油糖包在半透明的蜡纸里，香甜，黏牙，嚼起来带劲，清平街的小孩都喜欢，不过很少人能吃到。那时候父母不随便给孩子零花钱，没有零花钱，就吃不到猪油糖。张寡妇手上的怪味让我难以忍受，不过再难以忍受的怪味，也会在吃到猪油糖之后忘得一干二净。猪油糖甜得我喉咙里津液滋生，一颗当然不够，只能慢慢嚼，用牙齿咬住不动，吸一点，在嘴里、喉头溜一圈，再咽下。